茶伦知道巴图还是没有理解自己,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茶伦知道,此时此刻,还有更多的城市,在蒙古军的炮火轰击下走向毁灭。

残阳如血,烽烟冲天。

大风刮了起来。一片瑟瑟的泛绿的草叶被长风卷起,打着悠悠的旋儿,飘过蒙古军黑沉沉连绵一里有余的大营,然后另一阵风斜斜地过来,又把它轻飘飘地抛上了天空,缓缓地在凉爽干燥的空气中掠过两军对垒的阵地,飘进托木塔勒城堡夹在高而险峻的山崖间仿佛悬在半空中的城门。

一只脏兮兮的手伸进空气中,抓住了这片兀自打旋的草叶,一张已经几天没洗的黑脸于是露出了笑容,另一只脏兮兮的手放下了污黑的刀把挪了过来帮忙,草叶于是被对折起来,又被轻轻地含在干裂的上下唇之间。

毛头娃娃兵稚嫩的喉结动了一下,于是悠远的草叶笛声便飘了出去,单调的呜呜声更增添了这秋日天地间一丝凄凄的凉意。

这支由各地赶来的阿拉伯人和突厥人构成的联军,已经与蒙古人的两万大军对峙了一个月,凭借着城堡险要的地形顽强地挣扎着,一点一点地消耗着越来越少的粮草、水源和年轻的生命。

也许,消耗到了最后,那些关于美女和天堂的梦想都会通通随着白骨,湮没在古战场的黄沙扬起后的萧瑟秋原上吧。

远方一声闷雷响起,草叶笛声如同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消失在落日的晚风中。

又一声,两声,三声,乱石砂砾在荒原上跳动着打滚,城堡内越来越大的纷杂脚步声和吵嚷声汇向了城楼,一双又一双眼睛透过垛口和了望台,惊恐地望着远方蒙古军营地中那不可思议的景象。嘈杂的声音渐渐黯淡了下去,只剩下那闷雷一般的响声仍然在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城内真主的勇士们的耳膜。

那是“野蛮的巨兽”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

对于此时城堡内一共上万条仍然还鲜活的生命来说,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巨大无比的炮弹带着死亡呼啸着扑过来以外,实在没有任何其他的出路。而这座原本坚不可摧的一共有二百余年历史的城堡,在这个夜晚,倒塌成一片燃烧的废墟,掩埋在历史光怪陆离的记忆里。

苏丹的宝座高高地耸立在黑色大理石台阶的顶端,一共一百九十九阶的石台昭示着苏丹的气势,山峦一般的威严从宝座上那个端坐的男人身上压下来。

直压向匍匐在台阶最底端的匠师头目,他赶紧把已经埋得很低的脑袋又狠狠向下坠了一点。

匠师头目把手上一只镏金木盒高高举过头顶,木盒上装饰着繁密对称的缠枝花叶的图样,描金的花纹雕刻得异常精美。紫色华服的侍臣接过了木盒,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奔上了一百九十九级台阶。

想到了不久就要发生的事情和苏丹的反应,匠师头目赶紧再一次把头压了下去,直到整张脸都贴在了黑色大理石地面上。他从大理石地板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脸是那样的猥琐。

过了很长时间,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轻微风声中,一架做工精致的小小的炮车模型从苏丹座上面飞了下来,路径虽然有些偏斜,但毕竟还是比上一次漂亮了许多,它贴着台阶一直飞到匠师头目的面前,撞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了很难听的一响,吓得他嘴一歪,闭上了眼睛,小炮车模型向前滑行了一下,终于一动不动地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苏丹一直没有说话,可是他不动声色的怒气已经能让匠师头目糠筛一样抖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