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侯骁勇善战,今后定是大宋的名将。”年轻的护兵反应过来,咧嘴笑道,“可一定要来小的家里喝上两口。”

“当然。”岳飞呵呵笑着又拍了拍他,“好好活着。”乌骓渐渐平息下来,开始用头蹭他的脸。乖马儿,你竟丝毫不记前嫌吗?他替它梳理好额前凌乱的毛发,翻身上马。轻轻拉着辔,任它奔过营门,驰骋天地。

乌骓在岸边快乐的奔跑,时而低头嚼一口鲜嫩的青草。清冽的溪水哗哗流过,滋润着身上干燥的皮肤,抚慰着每处狰狞的疤痕。他掬一捧水泼在面上,水花溅入唇中,入口甘甜。时间去得不留痕迹,他想起幼年在书塾后踏溪的往事。

那一声声穿透云霄的稚嫩欢笑真是他发出的吗?他暗笑自己当时的幼稚,将长发一缕缕洗净盘在脑后。忽然,有句话在脑海回荡,“二十多年的生命,真快啊,像飞一般。”晶莹的水面浮现出战友不带一丝杂质的微笑,逝者如斯,竟已经年。仇恨早在岁月中消亡,唯有去者戏谑的笑长留心间。那朵枯萎的爬地菊,它的根茎间藏有怎样的故事呢?他忽然不知道战争的意义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疯狂了。这场况日持久的战争也许即将结束,马放南山那一天,他何去何从?

他轻抚手腕上系着的银链,那是出征的那天,东京城里的一个姑娘给他拴上的,冰凉的触觉里,那个姑娘的笑靥如花。几乎是瞬间,心底的嫩芽破土而出,在溪流清澈温柔的抚摩中,将血腥的表壳钻破。还有一个承诺!尽忠报国!他猛然从水中拔起。

岳飞的脑子里浮现出的一颗颗无辜百姓的头颅,那向着大宋阖上双目,脱离颈项的头颅。扬起的巨大狼牙棒和闪亮的弯刀,分开的身影,火光冲天里弥漫的血腥,凄厉的惨叫。他猛然觉得周围有无数双眼在窥视,被那冰冷的目光重又钉死在水中。

“虞侯骁勇善战,今后定是大宋的名将。”名将吗?他抬头,北斗七星仿佛亘古存留于天空,昼夜不息,光芒闪耀。

岳飞支起双肘,斜躺在碧绿的野草上,隐隐有暗香浮动,天空无止境的延伸,放大。漫天红霞仿佛氤氲的雾气从眼前滑过,托出一轮巨大的红日。飞鸟振翼,在绯云下向东,朝远离落日的地方一线悠悠,拉出遍野安宁,牧人们在远方移动的身影悄无声息。

耳边虫声嘁嘁,他享受到多年来难得的惬意,心在不知不觉间平和,征战,厮杀的声响在每一次呼吸里钻出胸腔,没入风中。

他感到整个身体融化在辽阔的草原中,插上了翅膀,大地在身下疾速飞退,只是一瞬,已历千里万里。时隔多年,他猛然发现,这种生活似乎在心里埋下了根,杀戮中它渐渐在血腥中枯萎,却只是隐没在心田的某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