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离御街西前门不远,比起三京馆到皇城的距离只远那么一点,却需从另一端绕过去。薇宁本打算带着柳月一路走过去,也好顺路看看京都风物,侯府却慎重其事地派了车来接,来人恰与薇宁曾有过一面之缘,是才到三京馆时曾见过的采苹,笑意盈盈地请她上车。

侯府的马车华丽非常,小婢们穿着打扮也颇精致,柳月与采苹坐在一起有些不自在,总拉扯自己的衣裳,薇宁安抚地冲她笑笑,转头隔着轻帘继续看车外。

她十分佩服柳月,言行装扮如此出色,哪里看得出来一点点副掌令史的身份?至于为何得国师如此关注,这一点薇宁想许久,她并不知柳月是瞒着女帝去见的国师,只当国师这么做是女帝的意思。

虽是慧夫人相邀,一入侯府薇宁却被带到了书房,靖安侯周丛嘉正等着她。多日不见,他的气色比在淮州初见时好了许多,可见日子过得极舒心。薇宁盈盈下拜,周丛嘉抬手挥退下人,亲自上前扶她起身:“淮州一别,叶姑娘如今已是半个官身了。”

怕是当初报考女科的女子也不曾想到,今时今日三京馆中的女学子们的前途会如此光明,明年应试若能得了名次自是更好,即便不中亦有出路。

薇宁不知他避开下人想说什么,口中谦让道:“承蒙侯爷照拂,若非您,我与清娘表姐已不知流落何方。”

“玉家受了冤屈是实,本侯既然遇上了,焉有不管之理?”周丛嘉说起大义一点也不含糊,似乎他真是为了不平事才插手给右仆射大人不痛快的。

提起玉清娘,他皱眉道:“本侯想将令表姐接入京中好与你团聚,可梅庄总说她的身子不适宜远行。我看那梅庄主人行事奇突,又是个女子,你曾在梅庄住过,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虽在梅庄寄居过几日,却不曾见过庄主,只知她极心善,表姐与文瑞侄儿能得她照拂实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无意中一抬眼,被书桌上一方玉石镇纸吸引住目光。白玉无瑕,却被雕成了蛙状,看上去温润可爱,放在文雅厚重的书桌上显得格外怪趣。薇宁勉强将目光从玉石镇纸上挪开,又被墙上一副字画吸引过去,画意高远,字迹狂放,却无画作人落款。

周丛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中闪过一抹郁色,又笑道:“这画是本侯少年时涂鸦之作,粗劣不可入眼,因上面有家兄的题字,才留到今日。”

薇宁忍住心中的冷意阵阵,赞道:“侯爷少年英才,未免太过谦逊了。”

“若是论起才学,谁人风采能及得上家兄?”周丛嘉说罢一叹。

当年靖安侯也是奉都城中有名的才子,被人称作“小周郎”,他是小周郎,他的兄长周子敬却是当之无愧的周郎,文采风流,俊朗无匹,事事压着周丛嘉一头。

到后来沙马营夜火惊变,世间再无周子敬这个人,再也没有人能压在他的头上,可那一夜的大火同样在他身留下一个耻辱的烙印,卖兄求荣,他一身的荣华富贵是用多条人命换来的,被人所不耻,被人所唾弃。“小周郎”人才出众,曾是军中最有前途的少年将军,如今背负了天下骂名,他变得一日比一日贪恋权势,早已忘记了自己曾被人叫做“小周郎”。

那些自诩清高的文人们对他口诛笔伐,可当时那么多告密者,被封侯赐爵的不止他周丛嘉一个,为何都要冲着他来?更何况沙马营之事究竟是谁告的密还未可知,那一夜太过惨烈,大火燃烬了所有,甚至连个中隐情也尽数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