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正司的人在修缮三京馆时,并未对学馆原有房舍做太大的改动,阅江堂名字好听,其实只是间盖得颇大的草庐,看上去茅草房子一座,其实想在山野间寻诗文真味,文人们就好这一口。但天子讲学之处又岂是那般简单,草庐看着不起眼,但地上的砖块却是金色,摸着非铁非金,从前能足踏金砖者无一不是名士。

如今金砖地上站着一群无知女子,全不知昔日此间曾有过的辉煌,还时不时有人抬头好奇地打量堂上端坐着的那些个大人,碰上国师冷峻的目光后,皆不由自主深深低下头。虽只是一眼,足已让看清国师所戴面具之人心中涌起浓浓的惊诧,那张乌沉沉的木质面具遮挡住他口鼻以上大半部分的面容,尽管他只露着白皙的下巴,却仍看得出来那是一个极其英俊的男人,戴了面具则让他看起来更具魅力。反观与他同坐堂上的那几位大人,均是发须俱白的老者,他们当中年纪最轻的也已五十余岁,平日里只知作学问,如今奉命来教导一群女娃娃,虽个个觉得荒谬,但圣命难违又不得不从,是以此刻象约好了似的不张口,一味沉默着,也规规矩矩地不乱看。

好在国师早有准备,招手先让人抬来一座巨大的石屏,落地时众人均觉得一震,上面刻的不是依石势作的山水画,而是使人在上面刻了一篇《修身赋》,日后便要日日放在这草庐里勉励众学子。跟着又来了名宫人,宣读了昭明女帝旨意,无外乎要女学子们莫辜负女帝寄托。女学子们迎跪谢恩,顺带也给几位先生行了礼,国师倒避了开去,明显是不欲受这个礼。

薇宁匆匆来到阅江堂外,并无意外被人拦下,她稍平了喘息,声道:“我也是这馆中的学子,只是来得迟了些,万望行个方便。”

“既是三京馆的学子,为何同馆中其他学子的衣物不同?”

她竟忘了还需换上宫正司早些天分发下的衣裳,只是此时再折回去却是来不及了。正在此时,里头想是听到了动静,转出一人问道:“叶薇可曾到了?”

今日馆中多了许多外界的男子,眼前这人容貌生得极好,可是嘴角带笑,一双桃花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说不出的轻佻。

她被打量得十分不自在,侧了侧身道:“正是,我便是叶薇。”

“快些进去罢,这种日子迟了……唐老大人最是不喜目无尊长之人。”

他说的是曾任翰林院总编修的唐仕礼大人,虽因年老不在朝为官了,可这个老学究到哪儿都不让人省心,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女帝今趟点了他的名,他心里一肚子火气正没处发呢。

他是在提点她么?薇宁不及细想就往里走。刚踏入阅江堂,细微的声响便引来所有人的目光,蒋颜儿的目光中充满着担忧,容若兰悄悄示意她往右看。她定了定神,轻移脚步继续往前走,不动声色地朝右方瞄了一眼,,那边站着的几个人脸上微有不屑,更兼有幸灾乐祸之嫌,只有韦燕冉垂首而立,似乎薇宁来与不来全都与她无关。

托刘司正的福,这馆中女子们哪个是哪个,都有什么来历背景薇宁全都清楚。女学子们共居一处,并未开始进学,大家在一起讨论些诗文再平常不过,别看此次入京者甚众,拔尖的就那几人,以韦相之孙女韦燕苒为首的京中女子不大瞧得起那些自远而来的女学子。这却也平常,天子脚下,物灵人杰,虽然大家都是养在闺阁中的女儿,做起学问来却毫不含糊,更何况韦燕苒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她自幼聪慧,若不是韦相舍不得她受苦,女帝早想留用。

韦相是三朝元老,女帝初登大宝之时曾将他拿入狱中,几经沉浮,后又起用,乃是当朝根基最为深厚之人,门生遍布天下。韦相最是疼爱韦燕苒此女,这回她执意参考,不需韦相吩咐,处处皆受呵护,连随身伺候的人也不是宫正司派下的小宫婢,而是她用惯了的丫鬟。

这几天各州府应试时名列前茅者均被她们以请教为名造访过,女儿家心性总是小些,明里和和气气,暗地里总要做个比较,几日下来,三京馆中已有五六个女学子称病,躲在房中也不知是不是真病。她这里自然也不能幸免,寻到远宁阁来讨教于她的女学子姓殷,张口便要她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逼人气势令薇宁自愧不如。

这些事看起来与韦燕苒无关,她并未参与其中,但那几个到处生事的却日日围在她身边,以她为马首是瞻,宫正司的人哪里会管这些许小事,只当没有看到,总之一切只等国师来此再做打算。薇宁曾远远地见过韦燕苒一面,长相倒算不得上等,可通身大家气派,可比那日见过的德怡公主尚要有气势得多。

从韦燕冉身边经过时,她忽然抬起头,看向薇宁的目光充满厌恶,薇宁实在不明白哪里曾得罪她,要这般厌恶地看着自己。

且不管别人如何看她,薇宁来到正堂之上,向国师等人从容行礼,立刻有人不客气地问:“你便是淮州学子叶薇?”